① 乙丑秋。風水之災(zāi)。振古所無。故感傷而作此詩。
生民有何罪，皇天降此割。
一年半雷雨，百川皆蕩潏。
山陵入懷襄，田野何須說。
狂瀾駕村閻，釜甑生魚鱉。
屋舍多漂渰，人民被沉沒。
湯湯洪水害，比此誰慘怛。
水患既如此，風伯又酷烈。
初驚山岳頹，復(fù)疑乾坤裂。
巖石亦崩倒，大木俱摧拔。
藩籬廓捲撤，棟梁隨傾折。
男女并露處，恐遭壓死蠥。
猶且或不免，非命哀夭札。
死者則已矣，生者何以活。
土地盡翻覆，禾稼無馀秸。
或為水漂去，或被風抹摋。
或成沙礫場，或如菹齏汩。
田形無復(fù)尋，變化真恍惚。
或陷而為潭，淵泓不可越。
或決而為川，流波空湓溢。
持鐮將何往，糊口終無術(shù)。
餓死不足惜，官債焉辦出。
逋欠固難免，岸獄那得脫。
但恨一死遲，縷命猶未絕。
往在辛亥歲，所遭只旱魃。
或時沾霢霂，粟黍皆茂茁。
稻田有水處，亦得收什一。
圣朝寬征賦，仁侯勤撫恤。
猶多死亡者，愁嘆滿家室。
矧今風水災(zāi)，古來無比轍。
一之謂已甚，再三愈暴疾。
自從正月來，民力久疲薾。
畚鍤困城筑，耕種違時節(jié)。
呼號滿衢路，春風變栗洌。
黑蜧乘其時，吐氣恣猖獗。
淋淋自夏初，民間已憫切。
牟麥不時穫，太半水沉失。
馀存咸腐黑，蒸郁生菌蘗。
捃拾納官倉，瓶罌先罄竭。
夏糴猶有欠，春稅亦未畢。
有牛賣其牛，無牛鬻田垈。
田又價不售，無處可貸乞。
憂苦有不堪，或至以自決。
官糶未及俵，粥飲難繼日。
執(zhí)瓢多散四，老弱共提挈。
安土重遷者，草葉爭采掇。
人人泣相視，行路皆蹙頞。
何況此變怪，正當秋成月。
一境盡漂蕩，五谷俱無實。
黍菽種不多，淫雨失播厥。
種者又被災(zāi)，殼存實則蔑。
水綿最忌水，根莖先縮閼。
泥潦不少乾，耘治功亦闕。
荒廢處處是，青囊無一結(jié)。
哀哀我民生，無食又無褐。
原濕水破割，烏昧何地掘。
兇飆掣宇宙，山亦無橡栗。
果菰皆不熟，充饑更何物。
縱有周利者，我躬猶不閱。
涸轍號呼處，誰復(fù)資濡沫。
秋初尚艱食，冬春應(yīng)徹骨。
顧此老措大，早從縫掖列。
穫落扶搖志，崢嶸頭上雪。
桑榆迫暮日，值此天之扤。
胸中五經(jīng)笥，一字饑難龁。
稀心一盂粥，分作朝晡啜。
此粥恐不繼，掩卷嘆咄咄。
吾年五十九，在世無補綴。
如今死無恨，不必憂惙惙。
可憐兒小輩，忍使饑而卒。
默思愁填胸，欲吐還郁浡。
餓鬼又兼愁，有愧前人哲。
耿耿夜不寐，燃松坐蓬蓽。
讀易究象數(shù)，消長相洄泬。
奈何天一生，極備無終訖。
洚水警帝堯，圣德非有缺。
自是民無祿，誰怨更誰喝。
區(qū)區(qū)所仰望，惟待仁政發(fā)。
分陜得賢伯，太守又才杰。
乳哺恩可推，見溺心豈恝。
賦稅必寬貸，力役應(yīng)休輟。
以此慰同病，徼幸無死滅。
勉兒使讀書，忍饑以矻矻。
朝聞夕死可，圣訓(xùn)寧怠忽。
倘得茍生活，箕裘宜可述。
死生元有命，智力難施設(shè)。
吾言豈誣忘，片片皆瀝血。
閭閻艱苦狀，縷縷難可悉。
聊綴蕪拙語，意蹙屢停筆。
一唱而三嘆，蟋蟀助幽咽。
